武装部操场的塑胶跑道在八月骄阳下蒸出沥青味,陈杨的迷彩短袖后襟结出两道月牙形盐霜。
他盯着跑道东南角的单杠区,舌尖抵住上颚试图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——这是今天第三次跑过这个位置。
"小胖,要不要借你瓶红牛?
"挂在单杠上的黄毛青年冲他吹口哨,迷彩裤腿卷到膝盖露出骷髅纹身。
陈杨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人手臂上的蝎子刺青,但垂在腿侧的右手己经攥成拳头。
三小时前在更衣室,就是这只纹着蝎子的手,把他父亲的军装照甩进了洗手池。
"陈杨!
摆臂!
"张炸雷般的吼声惊飞梧桐树上的麻雀。
武装部参谋张猛站在终点线,作训服袖口露出的手腕比陈杨大腿还粗。
这个参加过国际侦察兵比武的退伍老兵,此刻正用擦枪的眼神盯着秒表。
陈杨的右膝在第三圈准时开始刺痛。
去年在汽修厂地沟摔的旧伤像把钝刀,随着每次落脚在骨缝里搅动。
汗水流进眼睛时,他恍惚看见父亲躺在ICU的病床上,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抠着军用搪瓷杯。
"当兵...要当出个人样..."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变成刺耳的哨音。
陈杨踉跄着扑过终点线,作训靴带起的砂砾打在张猛裤腿上啪啪作响。
"25分47秒。
"张猛的声音像给棺材钉钉,"知道边境巡逻队最低标准吗?
"陈杨撑着膝盖喘气,迷彩帽檐滴下的汗水在跑道积出个小水洼。
单杠区传来哄笑,黄毛正在模仿他跑步时外八字的姿势。
"22分钟。
"张猛突然扯开自己作训服,古铜色胸膛上趴着条蜈蚣状伤疤,"这是背着中弹的战友跑出来的成绩。
"整个操场突然安静,只剩知了在树荫里撕扯空气。
陈杨盯着那道横贯肋骨的疤痕,想起父亲转业时藏在衣柜最底层的三等功证书——边角被血渍泡成了褐色。
"全体都有!
"张猛突然转向待检人群,"觉得老子苛刻的,现在就去退检处!
"陈杨用袖口抹脸时尝到咸涩味。
他忽然注意到张猛作训裤的款式不对劲,裤脚收口处露出的针脚是二十年前的老式样,和父亲军装照里的一模一样。
"你。
"张猛突然用点名册拍他后背,"跟我来器械室。
"穿过挂满锦旗的走廊时,陈杨听见器材室传来金属碰撞声。
张猛开锁的手顿了顿,从裤兜摸出个泛黄的牛皮本,扉页照片上两个年轻军人扛着火箭筒——左边是父亲,右边赫然是张猛年轻时的脸。
"认识陈大山吗?
"张猛的声音突然裹上铁锈味。
陈杨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父亲葬礼那天,就是这个牛皮本从骨灰盒夹层掉出来,内页用红笔圈着某个边境坐标。
"他是我带过最好的侦察兵。
"张猛突然掀开左臂,弹片伤痕拼成的数字"1987"在阳光下凸起,"这个编号本该传给你父亲。
"器械室铁门吱呀开启的瞬间,陈杨被灰尘呛得咳嗽。
月光从气窗斜射进来,照在蒙着帆布的某个长条形物体上,轮廓像极了父亲临终前反复比划的手势。
"掀开。
"张猛的声音带着奇异颤抖。
陈杨抓住帆布的手突然顿住——布料下渗出暗红色锈迹,形状像极了父亲咳在搪瓷杯里的血痰。
当帆布最终滑落时,他的瞳孔剧烈收缩:布满凹痕的军号管身上,分明刻着父亲名字的缩写!
"这是你父亲在老山前线用的军号。
"张猛的手指抚过号嘴处的豁口,"他背着肠子流出来的号手,用这把号吹出了最后的冲锋调。
"陈杨的太阳穴突突首跳。
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铜管上扭曲变形,某个尘封的记忆突然裂开缝隙——七岁那年躲在衣柜里,曾摸到过同样形状的金属管。
"想知道他怎么死的吗?
"张猛突然按住他肩膀,作训服上的汗酸味混着枪油气息扑面而来。
窗外骤然响起炸雷,夏季暴雨砸在钢制屋顶的声音像极了重机枪点射。
陈杨的视线被军号管身某处吸引,那里有用刺刀新刻的痕迹:一组精确到秒的经纬度坐标,正是父亲临终前在床单上反复勾画的图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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